我的鞋子穿破了,所以当我经过一家专卖二手货的信誉商店时,我走了进去,看看是否有适合我的东西。在这种地方,你当然不可能真的找到适合自己品味的货色,就连这里鞋子的尺码也不合我这样一双标准的脚。但这次我非常走运,这里竟然有一双讨人喜欢的、厚实的科尔多瓦革皮鞋。乍看起来很新,只是一只脚趾的顶部有一个凿孔。毫无疑问,要不是这个原因这双鞋是不会呆在这里的。表面的皮革已被刮掉——也许是像我这样的穷人干的。一双皮鞋这么昂贵,怎能不窝火?换上我,难保也会这样干的。
但今天我感觉极好。你不会每天都能找到这样一双鞋,并且价格标签上赫然写着4美元。我脱下破旧的科马特牌帆布胶底运动鞋,换上那双科尔多瓦革皮鞋,看看他们是否合脚。
突然我听到一个声音在我的头脑里响起,像钟声一样清晰,说:“你不是卡尔顿·约翰逊。你是谁?”
“我是埃德·菲利普斯。”我大声说道。
“哦,你没权利穿上卡尔顿·约翰逊的鞋子。”
“哎,看好了,”我说,“我可在信誉商店啊,这鞋子标价4美元,任何人都可以买下来。”
“你确定吗?”那个声音说道,“卡尔顿·约翰逊是不会把我卖了的。当他买我时,他是那么高兴。那舒适的鞋他穿起来多么自在。”
“你是谁?”我问。
“这不明显吗?我是一双智能样品鞋,我是通过鞋底里微型接头和你说话的。我通过你喉咙上的肌肉接收到你说的话,并将它们转译过来,再把我的话发送给你。”
“你能做这些?”
“是的,还有很多呢。就像我说的,我是一双智能鞋子。”
这时,我发现几位小姐正饶有兴致地盯着我,我才意识到她们只能听到我说话,而另一方的谈话似乎只存在于我的头脑中。我买下了鞋子,它没再说什么,我便走出了那家店。
我住在杰克伦敦旅店的一公寓小套房。这旅店位于尖顶山附近的第四大街上。我往住处走,那双鞋一直没有说话。路上的台阶用漆布包着,那天晚上电梯也坏了。就在我离住处只有两层台阶时,那双鞋说话了:“真像个垃圾场。”
“你怎么看到我家的?”
“我系鞋带的地方有个孔眼,能吸收光线的二极管。”
“我知道你已习惯过卡尔顿·约翰逊的好日子。”我说。
“所有的东西都铺上了地毯,”那双鞋怀念地说,“除了故意留下的那块抛光地板延伸部分。”它停顿了一下,叹息道,“我的皮革是很薄的。”
“你现在是在廉价旅馆里,”我说,“条件反差是很大啊!”
我肯定是提高了嗓门,因为走廊里的一扇门打开了,一位老太婆向外望了望。当看见我像是在和自己说话时,她难过地摇了摇头,又重新把门关上。
“你没必要大喊大叫,”鞋子说道,“把你的想法直接传递给我就行了。我可以很容易地接收到你的信息而不用你说话。”
“我想我让你尴尬了,”我大声地说,“我非常抱歉。”鞋子没有搭理我,直到我打开走进屋,打开灯,又关上门。它接着说:“我不是为自己尴尬,倒是为了你,我的新主人。我以前也尽力地照顾过卡尔顿·约翰逊。”
“你怎么做?”
“首先,让他安定下来。他有个不幸的习惯,一次又一次地酗酒。”
“那么那家伙是个酒鬼喽?”我说,“他有没有吐在你身上过?”
“现在你真是讨厌,”鞋说道,“卡尔顿·约翰逊是个绅士。”
“关于卡尔顿·约翰逊的事情我似乎已听得够多了。你就不能谈点其他事吗?”
“他是我的第一个主人,”鞋子说,“但如果这样让你烦的话,我就不说他了。”
“再好不过,”我说,“我正准备喝瓶啤酒,如果阁下不反对的话。”
“我干吗要反对呢?只是请你尽量不要吐到我身上。”
“这么说,你还是反对喝啤酒的?”
“既不赞成也不反对。只是酒精会让我的二极管变模糊。”
我从小冰箱里拿了一瓶啤酒,打开瓶盖,便坐在那个中间凹陷的小沙发上。我伸手去拿电视遥控器。突然一个想法在我脑中一闪而过。
“你是怎么能用这种方式说话的?”我问。
“什么方式?”
“一种正常的,但我想不到一双鞋子会谈这些东西。”
“我可是个鞋式电脑,并不仅是一双鞋。”
“你明白我的意思。怎么会?你说得可真聪明,一个小玩意可以按照脚来调整鞋子。”
“我并不是一个标准鞋样,”鞋子对我说,“我是一个样品。做鞋人给了我过多的能力。”
“怎么讲?”
“我是智能的,但并不仅仅能让鞋子合脚,我还有感情共鸣电路系统。”
“可我没感受到你我之间有什么共鸣啊。”
“那是因为我的程序是为卡尔顿·约翰逊设计的。”
“我究竟能不能不再听到那家伙的名字呢?”
“别着急,我的删除反应系统已经启动,但要气味影响逐渐消失还得一段时间。”
我看了一会儿电视就去睡觉了。买来这双智能鞋子已折腾得我筋疲力尽。在夜里短短的那几个小时中,我醒来了一段时间。鞋子不知在忙些什么,不穿上它我也能感觉到。
“你在干吗?”我问。接着意识到鞋子听不到我说话,我就四处找它。
“你甭操心了,”鞋子说,“我可以远距离地接收你所发出的信息,用不着你穿上我。”
“那你到底在做什么?”
“只是在取出我脑中的平方根。我睡不着。”
“从什么时候开始电脑也要睡觉了啊?”
“我的待机模式出了点错……我需要做些事,我老阽记着其他事。”
“你在说什么啊?”
“卡尔顿·约翰逊有副眼镜。我能够调节它们以便让他看得更清楚。你不会恰巧也有一副吧?”
“我是有一副,但我不经常用。”
“我可以看看吗?这样我就有事情做了。”
我从床上爬了起来,在电视机上面找到我读书时用的眼镜,然后把它放到鞋子旁边。
“谢谢。”鞋式电脑说。
“不用谢。”我说,然后就回去睡觉了。
“那么告诉我一些你的事情吧。”第二天早上鞋子说道。
“说什么呢?我是一个自由撰稿人。一切进展得还顺利,这样我就可以付得起住在杰克伦敦旅店的费用了。就这些事。”
“我可以看看你的—些作品吗?”
“你也是个批评家吗?”
“不是!但我是个有创造思维的机器我可能还有一些对你有用的主意。”
“别说了,”我对他说,“我不想给你看我的任何东西。”
鞋子说:“我碰巧瞄到了你写的故事《系着黑色月状腰带的杀手女神》。”
“你怎么看到的?”我问道,“我不记得我给你看过。”
“它打开着平放在你的桌子上。”
“那你看见的只是开头的那一页。”
“事实上我读完了整个故事。”
“你是怎么做到的?”
“我对你的眼镜做了些调整,”鞋子说,“安装x光视觉装置并不难,我能够透过上面的一页看到下面的每一页。”
“真是技术高超啊,”我说,“但我不喜欢你干涉我的隐私。”
“隐私?你都准备把它寄去一家杂志社了。”
“但我还没……你觉得它怎么样?”
“过时。那种东西已经卖不出去了。”
“那是个仿写作品,笨蛋……这么说你不仅是个鞋子调节器,还是个文学市场分析家呢!”
“我确实看过放在你书架上的书。”
通过我头脑中思维的声音,我可以听出它并不看好我的书。
“埃德,”鞋子说,“你真的没必要做个游手好闲的人,你很聪明,完全可以干出一番事业来。”
“你是什么,又是鞋式电脑又是心理学家?”
“都不是。我对自己没幻想。但自从我的感情共鸣电路系统在你身上运行之后,在过去几小时里,我便开始一点一点地了解你。我难免不注意到——了解到——你是个受过全面教育的才子。你所需要的是要多一点抱负。你知道吗?埃德,只有找一个好女子才能帮这个忙。”
“以前那个好女子已叫我胆战心惊,”我说,“我可不想再侍候下一个了。”
“我知道你弄怕了。但我一直在想,玛莎——”
“你怎么连玛莎也知道?”
“她的名字在你那红色小电话本上记着呢。为了更好地为你服务,我恰巧用我的x光扫描了一下。”
“听着,我写下玛莎的名字完全是个错误。她是个十足的行善之人,我讨厌那种人。”
“但她会对你有好处。我注意到你在她名字后加了一颗星。”
“你也应该注意到我把那个星又划掉了啊!”
“那是第二次的想法。现在,第三次思考一下,她可能又看起来不错了啊。我猜你们俩可以在一起相处得很好。”
“你可能对鞋子在行,但你对我所喜欢的女人一无所知。你见过她的腿吗?”
“在你钱包里的照片上只能看见她的脸。”
“什么?你也看了我的钱包?”
“靠你的眼镜呀……但我可没邪念,埃德,我向你保证。我只是想帮你。”
“你已经帮得够多了。”
“我希望你不会介意我先斩后奏?”
“先斩后奏?什么事?”
我的门铃响了。
“我擅自打了电话给玛莎,让她过来。”
“你干的好事!”
“埃德,埃德,保持冷静!我知道这有点自作主张。但我还不至于打电话给你以前的老板,超级戈洛斯出版社的埃德加森先生吧。”
“你敢!”
“我确实敢,但我不会那么做。但你做什么都不如回去为埃德加森工作好,那儿的工资很不错。”
“你听说过超级戈洛斯出版社?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,但是你不能对我那么做!”
“埃德,埃德,我什么事还没做呢!如果你坚持的话,没有你的允许我是不会做的!”
有人在敲门。
“埃德,我只是想尽力照顾你。一个拥有感情共鸣系统和额外推算能力的机器不就是要干这些吗?”
“过会儿再跟你说。”我回答。
我打开门,玛莎欢笑着站在门口:“啊,埃德,我很高兴你打电话给我。”
这狗娘养的杂种竟然模仿我的声音!我恶狠狠瞪着鞋子左边顶上的切口。眼前一亮。有了!顿悟了!
“请进,玛莎,”我说,“我很高兴见到你。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。”
她进来了。我坐在唯一一把像样的椅子上,脱下了鞋子,并不理会我头脑中鞋式电脑那极度痛苦的喊叫:“埃德!不要这样对我……”
我站起来,把鞋递给玛莎。
“这是什么?”她问。
“为你的慈善事业捐献一双鞋,”我说,“很抱歉我没有一个纸袋给你装鞋子。”
“但是我来是要——”
“玛莎,这是一双特别的鞋子,电脑鞋。把它送给一个穷困的人,让他穿上,他会变得富有;给一个意志薄弱的人,他会获得勇气。”
她看着鞋子:“可是上面有个切口——”
“一个很小的瑕疵。我敢肯定是它以前的主人弄的,”我告诉她,“一个叫卡尔顿·约翰逊的家伙。他无法忍受电脑将他的头脑搞得一片混乱,所以他刮坏了鞋。玛莎,请相信我,这双鞋专找合适的主儿。卡尔顿·约翰逊不是那个合适的人,我也不是。但你认识的人会是的,请相信我。”
说完这些,我开始赶她出去。
“我什么时候再听到你的消息?”她说。
“别着急,我会打电话的。”我告诉她。我很得意于这个托辞,今生今世我都不会忘记它。